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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正在努力让传统手艺走进市场

文刀米 文刀米
2024-09-21

先看一组图。

这是之前设计师品牌Feng Chen Wang 在巴黎发布的2024春夏系列,灵感来自设计师童年对祖母的记忆,采用了植物拓染的手法。

这种怀旧有温度感的技艺与时髦的服装配合融洽。这个系列植物拓染部分的开发与制作来自老手艺人宋立及其团队集彩工作室。
这并非宋立第一次与Feng Chen Wang 合作,两人的配合开始于2019年,Feng Chen Wang 入围2020年国际羊毛大赛的作品,扎染部分就是宋立操刀。

Feng Chen Wang 入围2020年国际羊毛大赛的作品

不久前武学伟、武学凯两位金顶奖获得者在中国国际时装周发布了2024春夏系列,其中许多扎染类工艺也来自宋立。
比如下面这件棉布扎染:

还有鱼子缬棉布:

几乎看不出来是羊皮的羊皮上衣,镂空加染的效果:

之所以了解到这些“幕后”信息,是因为上个月去Première Vision深圳采访,并且作为主持人与几位深根于传统技艺的前辈在论坛上进行了交流,之后又分别聊了很久,感触极深。

文刀米、宋立、张娜、张超群(从左至右)

传统手艺在网上很热闹,但在实际应用中不那么讨巧,因为它太贵了,现在市场上流通的与传统手艺相关的产品还是有一定的局限性,要么属于旅游纪念品,要么属于收藏品,还有一部分作为营销需要被应用到时尚或者其他门类的产品设计中。做得好的,寥寥无几,但是这次,确实看到有一些人在努力让传统手艺走进市场,走进时尚业,宋立、张娜、张超群、吴建华,这几位在Première Vision深圳结识的朋友(张娜是老朋友),实在让人钦佩。

宋立:手艺人的春天到了
宋立拿着一块扎染羊皮给我看的时候,着实有些惊讶。

它的色彩、图形非常细腻,简直就像素描一般,而且又是染在羊皮上,以往较为少见。
除了各种手工染,他这次还带去了大量鱼子缬、蜡染和香云纱,最受欢迎的是香云纱,开发了一些较为独特的效果。

香云纱

这些香云纱在纹样上的处理有一定突破,看着就很容易想象出它变成一件衣服或者配件的样子,可塑性很强。

香云纱

宋立大部分的手艺都围绕一个染字做文章,但是技法、涉及的面料非常丰富,包含植物染、扎染、蜡染等等,在这个领域钻研得很深。
PV深圳展上喜欢这些作品的客户挺多,要寄样版的就有20多家,但是他也坦言,一些特殊工艺大家看着特别喜欢,一听价格就被“吓退”,比如鱼子缬差不多1000多块钱一米,一条围巾需要熟练师傅扎一个月,即便卖2800的高价依旧不赚钱,纯属培养市场。

鱼子缬

另外,针对驼绒面料做的手工染开发也非常受欢迎,据说展后已经为展会上对接的企业定向开发了很多新品,马上进入大货下订单环节。

驼绒

宋立入行三十多年,从织布工人到开面料厂,基本在一个领域打转,如今他的16人团队中,有大学老师和学生,外加2名聋人,人员是流动的,不停有新人进来或者退出。

他一边开发新产品,研究新技法,一边教学生,做讲座,一直努力将这门手艺教给更多年轻人,在这个过程中,他也遇到了国内一群同样喜欢传统手工染的朋友,尤其是深圳大学的罗莹教授,带他结识更多同好中人。
他曾经认为中国的植物染与日本的植物染相比差距很大,直到发现其实有很多人都在做,这个领域并不孤单,他就感觉到:“我们手中的东西一定会超越日本,为什么?我们有更多的年轻人参与,但日本没有,他们很难传承。”

宋立讲的内容有几点让我印象深刻,一个是对待传统的看法,坚持要往市场走。
民族的也是世界的,传统的也是世界,这句话我觉得有些站不住。为什么有些传统的东西没了就是没了,年轻人不喜欢,你怎么活下去?所以我们一直在说,手工的活态化,你一定要跟着市场,要跟着流行,甚至走到流行之前。

另外,他还非常强调要跟年轻人学习,要有好奇心,要动手去尝试,30个学生要做出30幅不同的作品。他很喜欢与王逢陈合作:“她来我工作室看到墙上挂的叶染画,马上说这个很好,想改到衣服上,如何将图案放大缩小,我一听,特别感兴趣,他其实教了我。墙上的画只是画,运用到衣服中比之前的画更够意义,衣服可以做几百几千件,让更多人看到。所有的工艺是可以通过设计走入大众视野的”。
这么多年在这一行里摸爬滚打,宋立感触最深就是,市场慢慢形成,手艺人的春天到了。

羊皮花器


张超群:传统手艺要有多维学术、创造、设计背景的新型人才加入
张超群不是一位老师傅,是年轻姑娘, 从她身上特别能看到年轻一代的虔诚、专注,以及国际化的眼光,这很让人欣喜。

新刻的手艺人在PV深圳进行现场展示

2010年本科毕业,与苏州大学的老师范炜焱一同研发缂丝面料,之后她去英国读书学习纺织品设计,回国后一边在博物馆工作,一边继续与老师研发缂丝,直到2020年,她选择创业,创立了品牌新刻。

新刻这次带去PV深圳的面料中最重磅的应该是首次在国内公开发布的创新缂丝,摒除了传统外衣,呈现出“雕塑”结构的缂丝面料,加强搭梭工艺的使用,会让缂丝这种平纹织物呈现出雕塑般的凹凸感。

此外,他们还开创性的将缂丝与苏州另一种非常传统的面料“罗”相结合,让面料呈现出虚实的雕塑感。

现场均价高达2000一米的缂丝样布,被三位做私人定制的设计师买走。张超群坦言:“之前我们有所担忧大家的认知和包容,但这一次我们看到了大湾区设计师和品牌敢为天下先的一面,让我们非常惊喜,有一些决策者现场就很兴奋的将我们的样布买走,这也给了我们很多继续研发的信心”。

我问她为什么对缂丝这么情有独钟,她出去转了一圈,回来最终还是做缂丝,其实这条路真的不容易,市场小众,前景不那么明朗。

她大学时的老师范炜焱之前在爱马仕做设计,回国任教的第一届学生中就有她。爱马仕的铂金包就用过缂丝面料,非常昂贵,但是这些传统面料在国内市场的认知度并不会太高。她跟着范炜焱学面料,苏州大学擅长于传统的纺织工艺和技术,首先专业背景就让她更亲近传统,而且,“海外的学习工作经验给了我们更广阔的视角和认知,回归本土手工艺,是可以做很多文章的,但这需要我们这些拥抱中西方智慧的人来传承和创新,有一点点的使命感吧”。

从2010年在范炜焱带领研发团队开始缂丝的研发和创新,如今,张超群成为新刻的主理人和设计总监,更年轻的她站到了前面继续开拓。

新刻目前的业务分两块,一个是2B的,面向品牌和设计师的面料业务;另一个是2C,面向藏家的传统缂丝藏品的定制。她说,两块业务相对独立,自给自足问题不大。
今年,瑞典品牌Charlotta Gandolfo的创始人在Instagram上发现了新刻,他们对中国文化非常感兴趣,因此很快敲定合作,尽管从沟通到研发期间期间不断调整,不断打样、试错、推翻、重来……困难极大但Charlotta Gandolfo坚持要使用缂丝,这让张超群的团队很感动,如今研发接近尾声了,Charlotta Gandolfo秋冬季的羊绒缂丝新品即将面市。

张超群有一段话,我要一字不漏的发出来:“我现在称自己也是传统手工艺的从业者,传统手艺人都相对比较固定,不断重复过去的动作和经验,这也是为什么大家对这个行业存在一定的偏见,如果我们想冲破桎梏,打开一个口子,首先还是要思想上需要一位革命者,拥抱全人类的智慧,而不仅仅是守住中国手艺人的一亩三分地,当然,创新和突破不是一个人可以做到的,需要跨越时代,有多维学术、创造、设计背景新型人才加入,注入更多可能性,认知才会颠覆,市场才会有需求和活力。这次展览我们也看到很多设计师和品牌想要链接传统手工艺,希望用它来讲故事,苦于找不到更为当代的运用,而没有比我们更懂得怎么使用这项技艺的人了。所以我们正在做的事情,就是把我们对手工技艺的理解和研发的面料成果,传递给品牌,为他们提供解决方案”。

在PV深圳展上


吴建华:解构传统,成就非遗品牌
很多年前我去江苏吴江参观过鼎盛丝绸,当时在他们的展馆里看到了关于黛安娜王妃结婚时婚纱用料就出自鼎盛丝绸前身苏州东吴丝织厂的资料,之后威廉王子大婚,凯特王妃的婚纱同样选择了鼎盛织造的一款重磅罗纹缎。鼎盛丝绸确实属于国际顶级的水准,这次参加PV深圳的“上久楷”是鼎盛旗下专注于宋锦的品牌。

鼎盛丝绸罗纹缎被选为凯特王妃婚纱用料

宋锦作为四大名锦之一,名声远播,上久楷属于政府采购的国礼,有太多重要场合的背书,比如2014年北京APEC会议“新中装”的用料。其实即便上久楷躺在历史上赚钱也能活得不错,但它确实是很努力的在回应现代市场的需求,一方面2B,针对品牌进行开发,另一方面也有2C的产品,比如旗袍、包、围巾等等。
用品牌负责人吴建华的话说就是要“活态保护,让非遗活起来。”

它在商业上的布局已经较为完整,比如2B这部分在杭州和深圳有代理商,合作客户包括国内高端女装品牌等非常稳定,另外还有一些高级定制工作室,这次参加PV深圳还接触到了高档电商客户。

Philippe PASQUET ,Directeur Général Pôle Exhibitions Direction展览业务董事总经理 

始于宋代的宋锦历史悠久,为了方便现代使用,上久楷做了很多尝试,2012年创始人吴建华带领团队研制了一台符合传统宋锦织造工艺和各项技术参数的电子提花机,在现代织机上首创实现宋锦的生产,古代织机一天只能织5-6厘米,现代织机一天能织20米,还创新了弹力宋锦、镂空宋锦、混纺宋锦等材料。

这次在PV深圳展,还带来了品牌收集整理的宋锦传统纹样,这对今天的传统文化热很有应用开发上的学习价值。

为了更好的走向市场,上久楷一方面强调设计上的开放性,另一方面强调科技上满足多元要求。
品牌的设计团队非常国际化,服装方面有十佳设计师边惠中操刀,花型研发既有国内也有国外,据品牌相关负责人包巧梅介绍:“我们分花型研发和工艺研发,意大利设计团队负责国际时尚花型的图案和工艺开发,在这部分产品中占20%。国内团队开发分复刻经典和二次创作”。

早在2017年,上久楷就组建了意大利设计团队,但其实一开始并不那么顺利,他们不能理解我们的传统工艺,对经典的吉祥图案延伸创作不太理想,但在设计思路上很擅长做花卉和配色,后来品牌方决定将团队分类别进行开发。“一定是中国人理解中国人,能抓住精髓,那就国外团队只做他们擅长的花卉、几何类,以及提升配色,国内做传统”,包巧梅说。

另外,在科技方面根据现代生活需求,上久楷研发过诸多“神奇”功能的产品,比如防盗刷卡包、超薄的抗皱宋锦等等。
吴建华在论坛上的讲座名为《解构传统,成就非遗品牌》,感觉这句话很好地概括了非遗类品牌该如何活在当下。

张娜:循序渐进的力量
张娜是国内致力于可持续方向的设计师,她的“再造衣银行”可以算这个领域最知名的设计师品牌,早前,我也写过她的专访。《突然明白为什么她拿到这件衣服时会掉泪》《张娜在服装生意中释放的人文善意靠谱吗?
这次张娜虽然不是PV深圳的参展商,但是她受邀在论坛上与我们一起讨论了传统手艺的话题,因为她曾经也在设计中采用过一些传统技艺,她带来了两个案例。
“再造衣银行”运用中国非遗水拓画的技术进行创作,将得到的图像设计为成衣,还原于水之道,诠释人与自然的关系。水拓画据古籍记载,最早源自在宋朝四川盆地产出一种“流水笺”的花纹纸。

另外,张娜推出了牦牛绒大衣,面料与诺乐Norlha进行合作开发,诺乐是一个在藏区组织藏民在不破坏当地生态的状态下采集、生产牦牛绒面料的品牌,张娜是该品牌合作的第一位中国设计师。

300公斤牦牛毛原料只能精梳出不到2公斤的“库”,精梳后的“库”会被女工们以传统的方法揉搓成毡,再将一块块牦牛绒毡寄给张娜,她设计成的大衣会用到大约1公斤的库,其实这个重量对于冬季外套而言很轻巧,但保暖系数极高。原本诺乐的面料是牦牛绒的原色,在张娜的设计指导下,采用植物环保染料推出了沉静又热烈的绿色和红色,以及渐变色。这个系列的大衣一直是张娜的经典产品,每年都有推出直至今年。

张娜是设计师的角度,而非手艺人的角度,所以产品呈现出来会不太一样,我的个人感受是她的工艺和面料服从于服装这个整体,而从传统手工艺的角度来说,工艺、面料会更突出一些,这个之间如何调配,在实际应用中会有些拉扯(一点小思考)。

张文宇:下一步送他们去国外链接国际奢侈品
张文宇是Première Vision深圳的负责人,其实这几年Première Vision巴黎主打的是可持续概念,这一届的“传统手艺”专区属于中国限定,非常惊喜。

始于1973年,作为有国际影响力的面料展,我问她设立这个区域希望带来什么?
她说希望探讨两个问题:“1、传统手工艺,如何在现代时尚商业运用中,活态传承?一定不是“景点”生意,也不是靠“国家补贴和扶持”,仅靠“藏品”的商业模式,也是冰山一角。如果我们回看法国奢侈品手工艺作坊的发展路径里,奢侈品牌把这些传统的技艺融进现代时装配饰系列,让工艺本身成为品牌利润可观的商业回报,和穿越地域文化的品牌影响力,是被验证的经验参考之一。
2、在国际时尚体系中,中国未来奢侈时尚品牌,何以诞生?工艺和文化,是众多不确定性中,确定的根基。”

这两个问题应该也是时尚业一直在尝试回答的,所以,可以看出来Première Vision深圳在筛选展商时,做了非常精密的考量,据她介绍,传统手艺专区必须是面料商或者说工作坊,不能仅仅是手艺人,意味着他们有为品牌服务的能力,体现在他们能聆听品牌在实际系列设计中,对工艺和面料的真实需求,这些需求包括设计方向、材质性能、质检要求、价格合适、传播点等, 只有这样的转化, 才有可能让工艺真正用在时装系列上。另外,这些展商必须要有过往的合作案例。

所以在筛选过程中,张文宇与这些主理人都进行过详细的沟通,了解他们在操盘这个工作坊的动机、意图,理解主理人的操盘模式和未来方向。
这或许也能解释为何我能在现场收获如此丰富的资料,他们都站在了行业探索的前沿。
更重要的是,Première Vision深圳的第一步是把手工艺聚集起来, 下一步是把这些工作坊,有国际服务能力的送去Première Vision巴黎,链接国际奢侈品牌。这的确是我更想看到的一个方向。


最后
2004年毕业前,我去湘西考察了一段时间,毕业论文和毕业设计都是关于湘西的民族服饰尤其头饰如何进行现代应用,当时还购买了一些老绣品回来学习,应该算较早关注这个类别的人。我的一大感触是:一方面,我们要创造,另一方面,要发声,让消费者,让世界看到今天传统手艺在现代设计中的美。
近20年的工作中,可以说是看着传统手艺在市场上崛起又下沉,这两年随着民族自信的增强,传统手艺又一次跑到前面,应用一直是难点,传统不能躺在历史上赚钱,它要流通,它要成为商品而不是博物馆里的展品,这样才能长长久久的好好活下去。
所以,也呼吁设计师、品牌们,快点看过来,其实传统早就不桎梏于传统,有不少人在努力的、持续的行动。


文刀米

近20年的时尚业工作经验,获中国时尚大奖年度最佳时装评论员,多年来与头部品牌、新生代品牌以及权威机构有合作,熟悉传播规则,信奉以设计、工艺为导向的产品为核心、数据与史论为辅助的分析逻辑,经过多年的学习与实践,形成了自己的方法论。

业务板块:

1. 品牌塑造:品牌重塑、创始人故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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